
替人作嫁
writer: 九紅
隱於塔旁的古老柳樹垂落溫柔的枝條,在柳葉中的梢影間,水色的半圓形球體如倒扣的碗一般突兀地蓋住根幹的一部分。
在屬於海洋的吟遊詩人所建構的李歐蒙小屋裏,聚集著與平時組成截然不同的群體,而被他們圍繞的女性正勉強吞下內心的嘆息。
原本的長辮在此刻已經被解開,粉色的長髮以全然不同的方式梳起。提夫林被紮緊的頭皮微微發麻,沒有銅鏡的這裡她看不見自己現在的模樣,但隨著溫德林聽從周圍指示,在她頭上增加著髮簪與珠花的過程,沉重感也隨之而來。
「⋯⋯妳們知道,這根本就不可能有用吧?」像是終於無法被忍耐的這一句話,在今天第無數次地被伊芙琳重複。
「可是⋯⋯如果母親會開心的話⋯⋯」
回應的聲音來自微光裡仍顯慘白的⽊材構成的樹精,而領主的四位女兒以不同的姿態同樣投來注視,隨著這句話一同充滿希望地望向伊芙琳。其中最多的目光來自錢蕾安,那軀體上的無數眼珠接著齊齊地望向一旁摺疊整齊的華麗布料,金線在那上⾯勾繡出重辦的花朵。
「母親許久之前就替我們備妥嫁衣,可惜在我們穿上之前就⋯⋯我們收集好久才集齊這套彷製品,」蛙鳴聲組成的訴說帶著深遠的共鳴,哀愁與渴望同時出現在四個形態奇異的女性身上。
嬌小的影子從她身後繞來,剛剛在替她簪上髮梳的魚人少女已經聽過一樣的抱怨,帶著不安地開口:「伊芙琳女士,若您為難,要不還是吾來執行此任務吧?」
透來的陽光映在溫德林帶著細鱗的皮膚上,青金色在其中閃耀,微抬睫毛下半露的瞳色也有蜂蜜色的眸光。吟遊詩人卑微又謹慎的此言一出,伊芙琳滿含煩躁的銀瞳就又忍耐地閉了閉,然後扯扯嘴角:
「啊,算了。隨便你們,快點弄一弄吧。」
被面前的女性駁回意見也不是第一次。溫德林沒有爭論,順從地在髮型完成後開始拿錢江女兒準備的化妝工具組,替面前放棄抵抗的女性上妝。
過去看慣的妝容已經被完全抹去,溫德林在牧師臉上重新撲上比膚色更白的細粉,眉筆細細描繪出略帶憂愁的下垂眉型。瞇著眼的少女繼而用掌心勻開嫣紅色軟膏,然後將帶著濕氣的手掌輕拍在她的臉頰上,營造出柔和的嫣紅。
胭脂輕輕地抹在已不屬於活人的嘴唇上,對方不滿而撅起的唇形隨之染上了紅珊瑚般的豔麗顏色。
而後溫德林在確認男性隊友全被留在小屋外後,開始褪下提夫林女性的衣裝。 從盔甲到牧師袍,對於逐漸失去遮蔽著軀體的金屬與布料,伊芙琳表情淡漠而毫不擔心,只是在少女開始要替她換上婚服時,沒有波瀾的眼神裡抹上了複雜的情緒。
嫁衣,那本該是與她相距最遠的裝束。小蝶的人生無緣婚嫁,而伊芙琳則是在步入儀式之前,就被命運捉弄至今。如今穿上不屬於自己的異鄉禮服,儘管款式風格大有不同,卻仍讓她想起懵懂時曾有的幻想。那些已經被扼殺到屍骨無存的綺思卻被喚起,這才是真正讓她煩躁的原因。
兀自專注在更衣過程的少女並沒有發現這些思緒。她好好地拉攏了那內層的真絲襯襦,而後將有紅色緞面的訶子蓋在提夫林胸前,深紅⾊的鑲邊延伸而出的繫繩被帶蹼的手指細心地在背後繫緊,接著層層順過撫平她隨之在外側疊加的開襟青色深衣。
層疊的高腰翟紋襦裙套在上衫之外,腰上以古銅金色的錦緞繫起。細長的藍金色粗繩在腰際一側垂落了玉佩與琉璃。最後裝飾著大紅色的深綠色寬袖大袍加在錯落的服裝之上,莊重的錦緞上繡著騰飛的花紋。
在一層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披帛被加上後,感覺到少女的動作似乎已經告一段落,伊芙琳轉動眼球看向周遭:「好了?」
「是,這想必就是母親希望看見我們風光大嫁的模樣。」
回應的聲音帶著遺憾,錢婉青羨慕地看著她們找出的裝束完整地被穿戴在旅人身上,而後看了看小屋外的天色:「時間也差不多了,已經快要日落了。」
蹲低身子替提夫林穿上繡著囍字的翹頭絲履,整個著裝的過程讓溫德林喚醒了服侍的記憶,她誠心地稱讚了面前的女性:「伊芙琳女⼠,這身嫁裳很適合您。」
牧師抬眼望向眼前的魚人少女,她正恬淡地微笑著,像是真心為她感到高興。
「⋯⋯太重了。」疊覆的繡線與布匹讓伊芙琳肩頸發痠,於是用三個字帶過雙方的回應。牧師想辦法從過寬的袖口中伸出手提起裙擺,毫不在意人家珍藏的服飾被自己弄皺與少女剛剛奮力的成果:「妳們確定要這樣嗎?妳們明知道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吧。」
儘管不知道四位郡主過去的長相,但想必與她粉紅的髮色與灰色雙眼相去甚遠,她們口口聲聲說這樣能撼動錢江夫人的心,但對這能帶來的效果她仍滿心存疑。
「但我們如今的模樣,也已經無法再如過去一樣穿上⋯⋯」變異的姿態已經無法⽀撐華服的輪廓,蔓延的枝枒不捨地撫著精細刺繡的紋路。
「好,那出發吧。」截斷錢嫚伊逐漸傷感的話,提夫林催促魚人解除法術,趕在完全日落之前來到平安塔側邊,在簇擁的幽魂之間,與已經等候許久的夥伴集合。
「不要評論。」趕在隊友開口之前,伊芙琳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了黝黑的男子, 轉頭向詩人確認:「錢江?」
「尚未見她到來。」善於察言觀色的詩人禮貌地別開視線,望向山丘的遠方的影子:「但看來是快要到了。」
「那是⺟親,她要來鳴響夜鶯之鐘了!」柳樹的枝條響動,錢江的女兒們同時引頸望向來人,視線中隆重的朝服逐漸清晰,黑髮被金龍髮簪固定的領主正要走入平安塔內,錢婉青淒楚地呼喚不願望向她們的領主:「母親,我們換上了您準備的嫁 衣,您難道不想看看我們的模樣嗎?」
牙齒的碰撞聲與枝葉摩擦聲共同響起,錢江眼角瞥見夕陽中青紅交錯的布料, 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們的方向。熟悉的婚服讓她瞪大了眼,被溫德林攙扶的伊芙琳低著頭避免與她對視,但在瞬間的驚震之後她仍看清了截然不同的主角,厲聲:「妳豈敢─」
「伊芙琳,梅里亞頓醒了!」在領主的情感震盪之際,尼爾因忒確認了隊友轉醒後連忙提醒。
「母親、母親望向我們了,再等等的話─」
「我們只答應讓她看向你們一眼,再等下去我們就沒命了,自己去解決你們的母女問題吧。」不管對方請求的聲音有多麽哀戚,說好的交換條件都已經達成,伊芙 琳立刻丟下最重的大袍,拉緊溫德林扶著自己的手,一邊拉著她後退一邊低聲重複計畫:「溫德林,快,次元門到迷霧邊界。」
依言施法的詩人把兩人瞬間送離高塔與盛怒的領主,在確認金長髮契術師拉著意識尚未清明的武僧,以及其他隊友也全都到齊後一同戴上面具,重回卡貝的小船邊。
「你們事情解決了嗎?」穿梭迷霧之間的過勞勞工抬頭詢問,得到高大戰士的肯首:「30磅麵包都已發放完畢。」
「咦妳──」「不要評論!快走!」
正在把頭上的髮簪一個個拆下丟掉的伊芙琳嚴厲地提醒,原本打算說些什麼的卡貝聳聳肩,替隊伍找出回程的路。溫德林挪到伊芙琳背後,動作輕柔地替她解下長髮:「伊芙琳女⼠,如果您這麼排斥,為什麼不讓吾來扮這替身就好呢?」
「妳?妳不跳起來錢江都看不到妳吧?」伊芙琳嗤笑,視線看向遠⽅,儘管那其中只有迷霧:「再說,總有一天,妳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,來決定要不要穿上嫁衣的。」
少女不甚明白前輩所言為何,但已經習於接受的她沒有多加爭辯,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作為回應。在一陣沉默之中,卡貝的聲⾳響起:
「雖然妳叫我不要說,但我真的忍不住了。」卡貝看著半放著長髮的伊芙琳,謹慎地說:「妳知道妳身上的絲綢是死人頭髮編的嗎,FYI~」
「你再多話我就叫溫德林幫你換上。」銀眸橫瞪,感覺身上開始發癢,牧師咬牙切齒地回應。